國家恢複高考後,一九七九年我考上了煙台師專(zhuan) 中文係。
當時師專(zhuan) 在煙台市區南上堯村西側(ce) ,坐九路班車徑直從(cong) 大海陽到上堯村東(dong) 停車點,往西步行穿過村中柏油馬路,幾分鍾後,便可見掛有煙台師專(zhuan) 大牌子的校門。中文係在進門南邊,一幢二層教學樓。大門北邊和中文係相對的是二層小樓的英語係和政史係。一條寬闊的漸高的主路向西,兩(liang) 邊是高大的白楊,幽靜陰涼。

當年的煙台師專(zhuan) 七九級二班畢業(ye) 照
入學時恰是夏末秋初,草木漸次微黃,涼爽適宜的校園引人向往。來往的學生,腳步匆匆,有的手拿書(shu) 本,邊走邊閱讀。走過中文係英語係,便看見了右邊的多層理科教學大樓。我們(men) 入學時,許多老師依舊住在理科教學樓西的筒子樓裏。
整個(ge) 校區布局簡潔清晰,一目了然,20分鍾可遍覽整個(ge) 校園。入學當日,在煙台車站,便有師哥師姐導引,把行李搬上學校班車,不用半個(ge) 小時,來到報到處,跟著安排宿舍。我在師哥的幫助下,把行李搬進三樓北麵七號宿舍,已有六個(ge) 人先我報到。四張上下鐵床,可容八人。裏麵東(dong) 西兩(liang) 床,西上床為(wei) 瘦小精幹的蘇建波,他從(cong) 床上下來,幫我搬行李。他下麵是煙台籍的高個(ge) 子孫立國,當時他外出沒見到。東(dong) 床上麵是帥氣的福山高峰,正在梳理本就齊刷刷的頭發。下床,擱著一個(ge) 箱子,後來始終空著。外麵西床,上為(wei) 胖乎乎、白淘淘、小眼睛的段大偉(wei) ,下是一臉嚴(yan) 肅一口萊西腔的史洪來。東(dong) 床上有個(ge) 壯實的娃娃臉的在鋪褥子,我問他:“我在你下鋪了?”他笑著說:“好的,咱倆(lia) 相戀(連),我叫張文華。”我見他不足20歲,憨厚相,一說話臉紅,靦腆得正符合女性化的名字。我介紹自己後,便把被褥放在他下鋪。
一床草褥子,是我高中畢業(ye) 後,隨我當“戰山河”民工兩(liang) 年、在滑石礦工作四年,內(nei) 裏的麥秧已被我躺揉了、躺滑了。報到前太陽底下曬了,手摸摸,暖暖的。鋪好床,我急忙到教室去,熟悉環境,認識將要兩(liang) 年相處的同學。
三個(ge) 級部的學生,均在中文係二層小樓。七九級兩(liang) 個(ge) 班,共招生70人,每班35人,二班後34人,招遠劉新樂(le) 同學因身體(ti) 問題休學一年。班級在二樓東(dong) ,南北對立。我在二班。
進了教室,已有二十幾個(ge) 人隨意找了座位,相互拉呱。看麵相,娃娃臉兒(er) 應屆生的占了一半,他們(men) 大都是十七八歲。相比,26歲的我感到慚愧,比他們(men) 年長八九歲。不過,比起七七和七八級,同班同學相差20歲,心裏略感平衡點兒(er) 。
一個(ge) 高個(ge) 子、紅臉膛的朝我招手,坐到他身旁。這是後來的畢建明班長,22歲,往屆生,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。兩(liang) 個(ge) 班級共有3名黨(dang) 員。兩(liang) 個(ge) 班級班委會(hui) 成員基本由往屆生組成,一班班長黨(dang) 員宮本安,來自乳山,學習(xi) 積極,工作紮實,誠信正直,能在很短時間內(nei) ,記住各位同學的籍貫、家庭成員。多年後,他在煙台開發區區委組織部任職,後下海經商。來煙台辦事的同學都在他那兒(er) 落腳,他熱情招待,暖人心懷。後來的學習(xi) 中,我深受畢建明班長的影響,他一身正氣,待人大方,誰有困難,他第一個(ge) 會(hui) 站在你麵前。
跟他們(men) 相識時,有個(ge) 戴眼鏡、小眼睛、寬闊額頭、鼻梁高聳、目光敏銳、滔滔不絕的人引起大家注意,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這同學在說自己的下鄉(xiang) 經曆,說自己的創作,又說自己兩(liang) 年讀書(shu) 的構想,要把自己的創作提到新的高度。他把一本書(shu) 拿出來,對身邊的一位小同學說,看,這,灑家寫(xie) 的。題目:《前進吧,火紅的拖拉機》;作者:矯健。好家夥(huo) ,我們(men) 身邊有位大作家!
得知矯健25歲。在交談中,矯健說,他來讀書(shu) ,有時間創作了。因為(wei) 他在文壇初露鋒芒,得到係主任宋蕭平的認可,平日裏除聽課,自學時間很少見到他身影。見到他,他會(hui) 帶一本500字藍格的稿紙,翻開看他手寫(xie) 的小說。班裏同學相互傳(chuan) 閱學習(xi) 。有同學受他影響,也會(hui) 練練筆,拿給他指導,讓他提意見。有次,許善坤(已故)寫(xie) 了個(ge) 反映莊稼人生活的短篇,他看過說改吧,改到第一句話讓他滿意為(wei) 止。許同學改了幾次,第一句話:咱莊稼人的活兒(er) ——他拍手說,行,有小說味兒(er) 了。
學習(xi) 生活緊張而有序,上午在班級上兩(liang) 節合堂,聽各科老師講課,中間休息20分鍾。下午和晚上自學,到教室學習(xi) ,或者到閱覽室讀書(shu) 。考試前,老師很少劃範圍,隻說,把你的課堂筆記整好,把規定的閱讀書(shu) 讀完,熟記筆記,一定過關(guan) 。
矯健同學考前會(hui) 拿同位的筆記,突擊背誦一番,每科都得高分。他文學知識豐(feng) 富,功底深厚,來到學校,一邊學習(xi) ,一邊創作,後來的許多獲獎作品都誕生於(yu) 此時。
七七級七八級同學創辦了《貝殼》文學刊物,吸引了一大批文學愛好者。大家一邊寫(xie) ,一邊閱讀,爭(zheng) 分奪秒,珍惜這難得的學習(xi) 機會(hui) 。尤其我們(men) 大齡學生,星期天也待在閱覽室裏,很少在校園溜達,更不去逛街。
那時,沒有青年路,除了門前向東(dong) 的柏油馬路,向北,有一條羊腸小路通煙台市裏,當時學校離煙台市中心繁華地帶有六七裏路,除學校一輛班車外,要去市裏,需到上堯村東(dong) 站點坐車。有學生會(hui) 走校北羊腸小路,穿過學校北麵山坡葡萄園,徑直到白石路,再到車站、海防營、百貨大樓。遊覽、購物後,尋一處小吃部,要一杯啤酒、一盤海虹,慢慢啜飲,然後吃一碗水餃,興(xing) 衝(chong) 衝(chong) 原路回校。
當時中文係文學氛圍很濃,師資力量雄厚,有一批著名的教授級老師給我們(men) 上課,著名作家係主任宋蕭平老師給我們(men) 上文學理論課,他的夫人童老師上教法課,學術紮實的張誌毅老師講古漢語,妻子張老師講現代漢語,係副主任陳洪欣老師上音韻學,副主任曹洪順老師上邏輯學。韓日新老師的現代文學尤以研究魯迅巴金出名,成就斐然。王誌強老師給我們(men) 上文藝美學,每次講課,思維敏捷,語言清晰流暢,抽象的文藝理論講得妙趣橫生。能跟學生稱兄道弟的趙旭光老師上現代詩歌,韓偉(wei) 老師上明清文學,王冰雁老師上魏晉唐宋文學,他的夫人上教法課,發表過許多有影響小說的李慧誌劉傳(chuan) 福老師夫婦上寫(xie) 作,劉菩按老師上外國文學。我們(men) 的輔導員是七七級留校的胡澤太老師。

當年的煙台師專(zhuan) 七九級一班畢業(ye) 照
入學前,我隻接觸過《林海雪原》《敵後武工隊》《戰鬥的青春》《烈火金剛》等十幾本文學名著。中國四大名著以及世界名著,我沒機會(hui) 讀也沒條件讀。等到了閱覽室,哇!一看那麽(me) 多好書(shu) ,我急不可耐地借了一大摞,夜以繼日閱讀。我給自己定下了目標,每天閱讀不少於(yu) 10萬(wan) 字,兩(liang) 年讀上100部中外名著。兩(liang) 年後,我翻看10本讀書(shu) 筆記,仔細累計,達101部。入學之初,寫(xie) 作老師要我們(men) 做出詳細的讀書(shu) 規劃,並及時檢查,閱讀開闊眼界,平日堅持寫(xie) 日記。寫(xie) 作考試,我得了個(ge) 優(you) 秀。
兩(liang) 年後踏上教學崗位,師專(zhuan) 養(yang) 成的良好讀書(shu) 、寫(xie) 日記的習(xi) 慣,使我的高中作文教學日漸成熟,多次開過全縣作文教學觀摩課。
每天早晨,各個(ge) 班級喊著口號,從(cong) 宿舍樓前,隨著主路,跑出大門,穿過上堯村,踏上大海陽路,往南跑去。要萬(wan) 米越野賽了,直接跑到黃務,再返回。理科大樓前貼著大標語:認真學習(xi) ,刻苦鍛煉,為(wei) 黨(dang) 工作50年。
學習(xi) 再繁忙,學校每年春秋舉(ju) 辦兩(liang) 次運動會(hui) 。運動會(hui) 在醫務室北麵的操場上,後在校園北牆外開辟一處操場,300米跑道由爐灰煤渣碾壓而成。運動會(hui) 也是每個(ge) 班級的成績考核,誰能為(wei) 係裏爭(zheng) 分,除了大會(hui) 給予運動服、毛巾、茶杯等物質獎勵,係裏也有筆、本獎勵,優(you) 先評三好學生。高考體(ti) 檢,我血壓不穩,醫生讓我跑步。我一入學就堅持晨跑5000米,等學校早操,我已經跑下這個(ge) 數字。兩(liang) 年我參加過四次運動會(hui) :第一次運動會(hui) ,我報了800米、1500米、5000米中長跑,三項比賽,隻跟著跑下來,沒有得分。因為(wei) 我起步晚,速度耐力跟不上。班長畢建明短跑100米200米還有跨欄,開始也不得分,他鼓勵我,堅持下去,下次肯定有名次。等第二次運動會(hui) ,我和棲霞籍的李偉(wei) 同學,中長跑進入前10。第三次運動會(hui) ,中長跑前兩(liang) 名,都被我和李偉(wei) 包攬了。宋宗良的跳高、孫立國和潘吉榮等同學的短跑、鞠霞的百米跨欄等都有可觀的成績。記得第二年冬季萬(wan) 米越野賽,從(cong) 學校門前跑到黃務再返回,300名參賽者,我獲得了第八名,獎勵了一個(ge) 白色大茶杯。
在師專(zhuan) 養(yang) 成的跑步習(xi) 慣,我堅持了30年,從(cong) 教24年班主任,每天晨跑5000米,再跟班級學生跑幾圈。除了大雨大雪封門,從(cong) 不間斷。
學校門前南北一條馬路,兩(liang) 邊有兩(liang) 家商店、三兩(liang) 家小吃部,小吃部顧客不見興(xing) 隆。因為(wei) 師專(zhuan) 學生吃食堂,夥(huo) 食由國家承擔,師範院校生每人每月19.5元夥(huo) 食費,比一般院校多出2元錢,放假節餘(yu) 的發給個(ge) 人飯票。我感覺飯食不錯,8個(ge) 人一桌。早晨間隔油條、肉盒、饅頭、小米或者玉米稀飯,盛在盆裏。花樣多的四個(ge) 小鹹菜。中午饅頭包子,幾個(ge) 大鍋炒菜,經常有炸魚炸肉。晚上饅頭或者包子,饅頭2兩(liang) ,每人兩(liang) 個(ge) ,包子兩(liang) 個(ge) ,飯量大的吃了不夠,拿飯票可到窗口再買(mai) 。當時師專(zhuan) 食堂生活在全省大專(zhuan) 院校裏是比較好的。過去在外吃飯,自掏腰包,隻吃便宜的,求個(ge) 溫飽。如今國家管吃,而且油水大大的,以我的經曆體(ti) 驗,上天堂了。吃飽了,沒其他心思,隻想著學習(xi) 。每人買(mai) 把熱水瓶,買(mai) 水票,到食堂南邊鍋爐打水。偶爾幾個(ge) 同學星期天打撲克勾級,也靜悄悄的,宿舍裏有人在看書(shu) 。春夏秋,晚睡前,在洗手間擦身洗澡。大家光溜溜的,和睦的相互搓搓背。冬天,實在耐不住,到市裏澡堂去消費一次。
我們(men) 宿舍七人,擱上幾個(ge) 箱子就滿滿的。孫立國同學家在市裏,常常回家。他父親(qin) 在漁業(ye) 水產(chan) 公司任主管會(hui) 計,買(mai) 魚方便,從(cong) 家回來,他會(hui) 帶滿滿的清燉刀魚或者炸刀魚的大飯盒。記憶裏,那刀魚鮮亮,肉厚厚的,魚翅張挺。他一進宿舍,我們(men) 就伸過頭去,一人一塊,用手從(cong) 中間一撕,魚肉全下來,露出白淨的魚刺,魚香滿嘴。畢業(ye) 留念,我在他本子上寫(xie) :真舍不得你的大刀魚呀!
除了睡眠時,宿舍裏基本沒人。星期天也不見人,都跑到圖書(shu) 館裏讀書(shu) 。
一個(ge) 學生能吃飽了吃好了,那就一門心思充實大腦,夫複何求?
其時,班級男女生很少談戀愛的,有,也是潛藏。學校不提倡戀愛。兩(liang) 個(ge) 班級69人,一共9個(ge) 女生。畢業(ye) 前夕,有三對男女生,宣布戀愛了。大家刮目相看,也紛紛祝賀。
兩(liang) 年很快過去了。畢業(ye) 後多年我送高中畢業(ye) 班,晚上做夢,經常夢到在煙台師專(zhuan) 讀書(shu) 的情景,醒來,好像自己還是一個(ge) 學生。我們(men) 中文係七九級有過一次畢業(ye) 20年聚會(hui) ,坐車到學校看過。那時,大氣的北校已具規模,南校正在被人忘卻。因時間緊張,班長也忘記了帶領大家到曾經的班級裏看看,存了遺憾。
5年前經青年路過魯東(dong) 大學南校區,特意停留下來,實地遊覽觀賞了我們(men) 曾經的母校。
漫步進去,學校南邊在修建,安了護欄網。中文係二層大樓要刷新了。進了教學樓,一步步來到二樓,麵對教室,往事曆曆在目,竟有些發呆。
走出教學樓,隨著主路往西走,英語係的樓房還在,其他麵目全無。還好,走到主路西頭,看到了我們(men) 男生宿舍樓,沒大變化,女生樓在原有的位置上翻新了,年輕亮麗(li) 了。
我圍著宿舍樓轉了一圈,尋找舊日的足跡,嚓嚓的腳步聲,越過近40年的時空,與(yu) 我當時的腳步聲銜接。
我又看到了那一個(ge) 個(ge) 英姿勃勃的身影,聽到了自己體(ti) 育運動會(hui) 上長跑的聲音。
喲!我的母校,曾經給我文學滋養(yang) 的母校,舊有的模樣正在慢慢消失,但是它的嚴(yan) 謹治學、博大包容依舊在發揚光大,一代代傳(chuan) 承。(牟民)